■赵 恺
潮起潮落的鼓角旌旗,
月圆月缺的营寨军旅:
一部史诗之役的方阵,
在白帝城下汹涌汇集。
却原来:
杜工部的落木萧萧,
李太白的江陵千里;
孟浩然的黄鹤楼诗,
范仲淹的岳阳楼记:
多少玉润珠圆的中国诗歌,
一一萌发在这里。
裂岸惊涛的源头,
喜马拉雅之热血一滴。
流动的建筑踏上人生:
胡杨林是有形的仪仗队,
芨芨草是无声的壮行曲。
横断山,
断空间,
断时间,
断不了鹰之一羽。
石鼓镇石鼓如雷,
铜锣村铜锣如缕:
转过“万里长江第一弯”,
扑向母亲大地。
你就是“夔”?
那惊恐骇异的独角怪兽
原来就是你?
雷霆是你的呼吸?
杀戮是你的功课?
死亡是你的游戏?
牙口还是那般整齐?
蛰伏西南之一隅,
是在整理《仇恨上古史纲》,
还是作旧梦重温的等待和积蓄?
岁月匍匐在栈道,
希望雕琢于岩壁。
一口口岩棺是你的作品?
牺牲者的陪葬是一个亘古奥秘?
为什么石质灵柩中,
醒着出鞘的剑?
梦着翘首的鱼?
改道吗?
过多迂回曲折的教训,
在曲折迂回的脑纹淀积;
停步吗?
叩问白发三千丈,
他们可愿意?
请审慎自度:
身手还是那般矫健?
眼神还是那般锋利?
鳞甲还是那般坚实?
既然择定长江做对手,
那就较量一回吧。
虽然和你过招,
对于我是耻辱,
对于你是荣誉。
风雷压进胸中,
发束咬定嘴里。
嘉陵沱江左锋,
黔江赤水右翼。
无穷无尽的后续梯队,
一一跃下世界屋脊。
如果信念失去韧性,
如果灵魂出现锈迹,
流水之斧钺,
如何劈得开高山之疆域?
没有鲜花,
没有绶带;
没有纪念馆,
没有大事记。
没有来得及为生者包扎伤口,
没有来得及为死者举行葬礼。
夔门后面,
迎出一位巫峡神女。
为什么对于胜利者,
总是送上猝不及防的目眩和神迷?
云的纤巧,
雨的缠绵,
雾的含蓄:
九十里山水长卷堪称无与伦比,
可是大江的追求,
怎能陈列在水墨绘画长廊里?
十二座山峰结构成无字碑林,
无字碑上,
是文字书写不出的叹息。
石的战书,
石的兵器,
石肝石胆间暗藏石的杀机。
二百里西陵长峡上,
砸下石头的雨。
挽起纤绳如同挽起大江,
地狱之门走出命运叛逆。
肩胛,
纤绳的祖国,
一丝一缕楔进生死里。
过分冗长使人倦怠,
过分简洁使人战栗。
嗨哟,
嗨哟:
川江号子,
两个字的军歌。
坎坷之痂,
背纤者的足迹。
身躯和大地构成锐角,
剑尖过处是记忆。
一生只做一件事:
拉直。
一寸,
一寸:
拉直计以良知。
一秒,
一秒:
拉直计以勇气。
汗珠落崖成林,
脚板磨石为玉。
喊一生号子,
背一生纤吧:
拉直青铜的“力”。
别了:凶险。
别了:柔媚。
别了:荡激。
闯不过三峡,
如何创造一部
完整的《命运交响曲》?
召唤在前的是:
洞庭的色彩,
牯岭的线条,
外滩的旋律。
一滴热血激活一座大海,
一切寻觅的终极是“自己”。
“热爱”,
人类共同的DNA:
大江东去。